海风今岁寒

林森，80后代表性作家、诗人，现供职于《天涯》杂志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海南省作家协会理事。[2]作品见《诗刊》《青年文学》《黄河文学》《文学界》《中国作家》《小说选刊》《长江文艺》《天涯》《山花》《飞天》《作品》《创作与评论》《海外文摘》《小说月报》《中篇小说选刊》等刊物发，并入选诸多重要选本。曾获第二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新人奖、海南文学双年奖、海南文学新人奖、南海文艺奖、全国梁斌小说奖等。主要作品有小说集《小镇》;诗集《月落星归》长篇小说《关关雎鸠》诗集《海岛的忧郁》长篇小说《暖若春风》。

1

我的朋友青衣不唱青衣，也不穿青衣。在某一年，他忽发奇想，宣告自己要写武侠小说，主人公是一个身着青衣的落拓浪子，浪荡、嗜酒、爱风尘女子、骑快马--他的武侠小说当然没写成，可“青衣”却替换了他的姓名，成了他唯一的称呼。当然，他承接了想象中的主人公的所有特性:浪荡、嗜酒、爱风尘女子……没快马骑，于是开快车。在最风光的年月，他曾包了某酒店一个房间半个月，备好足够多的酒，供一些江湖朋友狂欢。吃喝玩乐若干年，他忽然厌倦，刮了胡子、剪短了头发，甚至穿上衬衫，扎了腰，跑去一家旅游杂志当了编辑。我们对此嘲笑许久，他小学没毕业，真以为挂副眼镜就是知识分子?他是真的小学没毕业，读到三年级就跟着家里的渔船出海捕捞，后来为了面子，花钱买了个高中文凭。可他在杂志社的表现让我们大感惊奇，他很快当上了编辑部主任，出入都和别人谈着文化、传统、文明之类的事情，能见到他的时间越来越少。

最近他露面却多了起来，尤其在一场寒流南下之后。

他的指头摁着手机，不断切换下一张，然后指着屏幕说:“就是这东西，我被这东西搞傻了。”那是一些造型简单的小陶器，状若水杯，又不是水杯。按照他从烧陶人那里听来的说法，这些陶，是烧给那些还没出生就死去的婴孩的--就是说，有些人把胎儿打掉了，为消灾解难自我安抚，得买这个陶器，举行某种仪式之后，砸掉，埋进土中--这种陶的唯一功能，就是供人砸碎与掩埋。他去省城附近一个以烧陶出名的小镇采访回来，带回这些相片，也带回一些我无法理解的梦话。我很清楚，他浪荡之时，自然是有女子为他打过胎的，可不也在他多年的嘻嘻哈哈中过去了，怎么去见了这些陶器，就变了一个模样?他说:“小猫，你说得轻巧，看看这些陶，这些黑洞，你真不觉得可怕?反正我是天天没好梦，闭上眼就是这些陶飘来散去，我就往那黑压压的洞里掉。”他脸色发青，黑眼圈深重，据说都和这些相片有关。

“这保暖内衣，你真不要?”他把袋子往我怀里塞，试图转移话题，可眼中还是有惊恐。

“都是男的，你送我内衣，搞什么?”

他嘿嘿一笑。

他和很多女子保持着关系，即使他结了婚，读小学的儿子会自己坐公交去上课了，那些女的还跟他不离不弃。他也不是专门买保暖内衣来送我的，只是来和我见面时，在一个超市门口的小摊处，发现他的一个女朋友正趁着寒流叫卖，他一口气买了六套，算是对那女子的间接接济。这六套内衣如何送出去，实在让他头大--他总不能回家跟老婆说天冷了，一下买了六套吧，这毕竟是海南岛。说起他老婆，也是一个传奇之人。据说有一回，早晨四点多，一个女的打他的手机，青衣正在酒后的昏睡之中，他老婆便接了那个电话，听到了那女的在电话中向青衣诉说的“真情”。天亮之后，他老婆淡淡地说，有个女的给你打电话，你不回一下?吓得他脊梁骨发寒，以为这一番是闹大了，谁料再没下文。他因此对老婆饱含愧疚，偶尔浪荡之后，就给老婆买件衣服、送个礼物为自己减压。

“你真的不觉得这陶器很诡异吗?你仔细看看，这形状，像什么?”

我，看不出来。

青衣是我朋友中为数不多不为生计所困的人。他家在海口西面一个临海的渔村，天天住着面朝大海的院落不说，也很早就暴富起来，在省城里有几套房出租，他因此过了很多年无所事事不工作的生活。他老婆对此也不是太在乎，若是有一段他身体不适，窝在家中没有外出，他老婆还笑问:“奇陉，不出去喝酒了?”她给青衣生了一个男孩，这让青衣在父亲那里有了交代--传宗接代的大事已经完成，他基本上就属于了唱着《夕阳红》养老的状态了。